我的老爸
<p>那种感觉又来了。在北京的清晨，听着咿咿呀呀的京剧，然后，有个声音，把我唤醒。</p><p>"起床啦。小艺。你妈妈昨天在超市买的方便面真香。"</p>
<p>我厌烦地大吼一声：我知道了!烦不烦!</p>
<p>我坐在他从古玩市场买来的陈旧木凳上。</p>
<p>看着他浇花，看着他给鱼换水，看着他给鸟装好鸟粮，看着他给我做饭。</p>
<p>他熟练地在沸腾的水中磕一个鸡蛋，放上刚刚切好的白菜芯，最后放上前一天晚上老妈去超市买的方便面，然后，端上来。</p>
<p>我动筷子，大口大口吃。</p>
<p>然后，他把电瓶车停在门口，等着我坐上去，问我：东西没落吧。红领巾，小黄帽，作业，桌布，缸子。</p>
<p>我摇头，没有，没有。</p>
<p>然后，他就会愉快地从嘴里吐出一个词，北京话，倍儿地道。</p>
<p>到现在我还不知道那两个字是什么，也许是我小时候耳朵不好使，也许是他在我记事后就没有再说这个词。</p>
<p>当然了。暴风雨来了。怎么可能愉快地吐出愉快的词。</p>
<p>小时候太蠢，在他提醒的时候还会说有。到了学校就不一定了。</p>
<p>几乎在每个星期一的早上七点四十，会给他打一个电话，“老爸，我忘带桌布了，你给我送来。”</p>
<p>“老爸，我忘带饭费了…”</p>
<p>“老爸，我的数学卷子在家里呢…”</p>
<p>"老爸…"</p>
<p>他会在电话一头大声说，怎么这么不小心。早上不是提醒你了么。</p>
<p>他声音真大，在我身后排队用电话的同学都听到了。</p>
<p>我转过头，白眼，笑个屁！</p>
<p>老爸说八点准时到，让我到传达室门口等他。</p>
<p>我当然不等他了，星期一我是值日生，我去值日了。</p>
<p>但我会在八点多的时候，扔下扫把，跑向门口。</p>
<p>门口没有他，传达室的爷爷会冲我微笑。</p>
<p>小姑娘，你爸爸又给你送东西来了。</p>
<p>我不好意思地笑笑。</p>
<p>转身嘀咕：老爸不是说好了在门口见面吗？真讨厌。</p>
<p>我却完全忘了，是自己失约，没有准时到门口。</p>
<p>下午放学，会用早上老妈给的钱买辣条。</p>
<p>嘿，你说，真怪，我不买辣条时，他不来接我，我买辣条时，他偏偏来接我。</p>
<p>看到他，我“啪”的扔掉辣条，带着点侥幸上了车。</p>
<p>幸亏是他看见，要是我妈，我妈还不揍死我。</p>
<p>到了家，他就把手表摘下来，这是他的习惯，然后他就打开收音机，调到京剧一台，开始念叨我。</p>
<p>刘小艺你今天真是的！我正在送货，然后你电话就来了！带着哭腔。</p>
<p>站在一旁叉着腰的老妈笑了。声音嘎嘎的。</p>
<p>老爸然后就开始做晚饭，一边做一边说明天早上吃什么。</p>
<p>我白眼，不照样是方便面么。</p>
<p>他说，不，总是吃会营养不良。</p>
<p>我说，营养不良更好，你瞧瞧我这么胖。</p>
<p>他说，方便面里有油脂，不健康。</p>
<p>他说，明天给你做好吃的。</p>
<p>他总是这么说，单页总是不做。老妈说，我爸只会玩嘴上的。</p>
<p>老爸不语。</p>
<p>老妈的老妈，我的姥姥，身体不好，在老家。一年之中，老妈至少会有一次丢下我和姐姐自己回老家，还是在我们上学的时候。</p>
<p>这时候，老爸当起了妈。</p>
<p>在某天晚上我坐着看电视的时候，我突然"啊"一声。</p>
<p>老爸满脸嫌弃，怎么了。</p>
<p>我满脸阴影。方便面吃完了，超市关门了，明早吃什么。</p>
<p>老爸的表情突然变化了，一种“包在我身上”的感觉。</p>
<p>"明儿早，稻香村的蒜肠和烧饼，保你吃得好!"</p>
<p>我不屑。早上有稀的才好。</p>
<p>老爸点头。</p>
<p>第二天，我被咿咿呀呀的京剧吵醒，起来了。</p>
<p>他把夹着蒜肠的烧饼递给我。"好香呢。烧饼隔壁刚出炉的，我一直在等着。"</p>
<p>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皱起眉头，不吃。看起来真恶心。</p>
<p>他把烧饼放到碗里，推到我面前。</p>
<p>我不动，知道姐姐揉着眼睛过来，老爸的尴尬才缓解了一些。</p>
<p>“小艺，你姐姐吃了，你不吃？”</p>
<p>我摇头。“有点恶心，不要。”</p>
<p>我饿着肚子，和姐姐走去了学校。</p>
<p>现在想想，自己的起床气真是怪。真是对不起老爸。</p>
<p>这样的年头，一直到了我长大，可以想起戴好红领巾，把小黄帽一直放在书包里就不会丢的时候。</p>
<p>我数学不好，总是被请家长，全年级就只有我一个女生站在办公室门口，等着家长出来。</p>
<p>当时我的眼泪就泊泊的流。</p>
<p>真讨厌。老师说的我全听见了。</p>
<p>谁说画画没有前途，不可能！</p>
<p>老爸会叹气，他也不会扬起巴掌，把我送回家，他就会出去。</p>
<p>回来时，满身酒气。</p>
<p>老妈就会和他吵。</p>
<p>"你又喝酒!"</p>
<p>老爸前面的话我没听清，最后一句我听得清楚。</p>
<p>"刘小艺不丢人啊!她不丢人，我丢人！"</p>
<p>自己什么反应，忘了。反正心里不是滋味，一定很酸。</p>
<p>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附体了，总是把气撒在别人身上。</p>
<p>一定是我太爱生气了，所以，爸爸妈妈闹成了现在这样。</p>
<p>我回到了老家继续念中学。在宿舍醒来的时候，不再会有咿咿呀呀的京剧。</p>
<p>老爸端着酒瓶大口喝，老妈大声吼着，吼完了，哭。</p>
<p>哭得很惨，让我不知道怎么办。</p>
<p>他们签那张纸的时候，我没看见老爸是什么表情。</p>
<p>我听见过他的自言自语，他说过，女儿现在不愿意理他。</p>
<p>对不起，老爸，是我长大了，不知道怎么和你说话。</p>
<p>是我的任性随着时间，肆意疯长，任性到，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。</p>
<p>过了元宵节，老爸会离开现在我住的地方，真的会离开。</p>
<p>他现在还是在客厅抿着酒，放着京剧。</p>
<p>只是，他养的花，没有再开出花。他的鱼，不知道在哪个漆黑的夜，翻着肚皮白着眼，死去了。</p>
<p>其实我一点也不怕，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。</p>
<p>在他走的时候，他的那盆花，是不是永远开不出花了？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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